
《内蒙古日报》(2025年5月20日10版)。
自白
我从隋唐室韦来
□高玉璞
说起我们弓箭家族的历史,可谓源远流长。在冷兵器时代,弓箭是最可怕的致命武器。据史料记载,我国是最早发明弓箭和使用弓箭的国家。
作为主要的进攻武器,弓箭在制作方面极为考究。弓箭的箭杆取自桦木、山梨木,箭杆尾装翎毛;箭弓用藤木做,弓上缠藤条或牛筋。弓箭的箭头有用石头制成的石镞,也有兽骨材质的骨镞,或铁质的铁镞。
我是木质弓体,配有桦树皮和骨质弓弭。我的弦长144厘米,外壁缠绕着桦树皮,弓体由三段组成,中间一段较长,弣部呈内凹弧状,内侧有鬃毛,横截面呈方圆形;渊部扁薄,呈外凸弧状,横截面近长方形。另外两段较短,呈直斜状,各有一端中部呈“丫”状分开,嵌着中间那截两端削成薄片状的弓体,外侧则各用2个木钉固定,靠近两端弓弭的外侧有挂弦的窄凹槽,一端长12厘米、另一端长12.8厘米。
我身上缠绕的桦树皮取自白桦树。大兴安岭地区有茂密的大森林,白桦树林就是其中之一,为生活在这里的游牧部落提供了丰富的桦树皮资源,人们与白桦树也有着缠藤绕树的关系。桦木不仅可以用来做箭杆,还能做爬犁、炕沿、面板等,桦树皮可以做房盖(撮罗子)、水桶、茶具、炊具,还能缝背篓、箭囊等,简直无所不能。
桦树皮不是剥下来就能用,而是要经过“糟糟”处理。夏天剥桦树皮,剥下来后先埋在泥中沤些日子,去掉其脆性,增加柔韧性,这种做法就叫“糟糟”。没“糟糟”过的桦树皮经不住风吹日晒,不能用。
我的主人是曾经活动在呼伦贝尔草原的室韦部落大首领。主人与中原王朝联系密切,常派使臣向朝廷朝献。假如你翻阅《旧唐书·室韦传》,里面便有“开元、天宝间,比年或间岁入贡……”的记载。
时隔一千多年,今天还能为大家讲述我们那时的故事,缘于我身上缠绕的桦树皮有防水、耐腐烂的特点。随着生产水平的提高,虽然桦树皮器具材质逐渐被陶器和铁器等替代,但它始终没有完全离开人们的生活舞台。


桦皮缠弓箭穿云
□高玉璞 通讯员 陈海玲
呼伦湖在北,贝尔湖居南。在辽阔的内蒙古高原上,这两个湖泊遥遥相望,辉映成北疆明珠的名字——呼伦贝尔。这里自古以来就是北方游牧部落活动的大舞台,被历史学家翦伯赞称为“游牧民族的摇篮”。
隋唐两朝,生活在呼伦贝尔地区的部族以“室韦”名称见诸于世。中原王朝对室韦实行羁縻怀柔的政策,唐朝在这里设置“室韦都督府”进行管辖。
在呼伦贝尔历史博物馆“万流归海——隋唐至宋时期的呼伦贝尔”展厅,有一把缠绕桦树皮的木弓和一只桦树皮缝制的箭囊,向游客展示着主人曾经的风采。
这是一套隋唐时期的遗物,具有浓郁的北方游牧部落特征,1998年出土于谢尔塔拉墓地。
谢尔塔拉墓地位于呼伦贝尔市海拉尔区谢尔塔拉镇西约5000米的台地上,是公元9—10世纪的室韦遗迹,属于谢尔塔拉文化的晚期遗迹。谢尔塔拉文化的主体分布范围在呼伦贝尔草原的海拉尔河流域,代表了公元7—10世纪活动在呼伦贝尔草原的游牧部落文化的遗存。谢尔塔拉墓地的发掘填补了晚唐五代时期该地区少数民族文化遗存的空白。
《隋书·室韦传》载:“室韦,契丹之类也。其南者为契丹,北者号室韦,分为五部,不相总一,所谓南室韦、北室韦、钵室韦、深末怛室韦、大室韦。”这个部落在我国北方地区存在了数个世纪之久,与回鹘、契丹等一起,创造了丰富多彩的游牧文化,融合到中华民族的大家庭中。
呼伦贝尔博物院研究部主任陈海玲介绍,缠绕桦树皮的木弓弦长144厘米,外壁用桦树皮缠绕包裹,配有桦树皮和骨质的弓弭,是由多种材料组合制成的“复合弓”。“复合弓”在春秋晚期就已基本成型,弓弭材质多为骨角,上面有为挂弓弦刻的“U”状深缺口。这种骨角质弓弭的“复合弓”广泛出土于匈奴、鲜卑等游牧部落的墓葬中。并且,现代蒙古族使用的“复合弓”上也附有同样形状的骨角质弓弭。
桦树皮箭囊以桦树皮纵向缝制而成,呈长筒状,露在囊口外的12枚铁镞分2层摆放。
出土缠绕桦树皮木弓和桦树皮缝制的箭囊的墓葬墓主均为男性,说明弓箭是当时人们日常经济生活中主要的工具和武器。
据史料记载,桦树皮在室韦人的日常生活中随处可见。桦树皮不仅用于铺灶底和地面,也是覆盖房顶的材料,同时还能制作容器,随葬品中有用桦树皮制作的罐、袋、弓囊、箭囊等遗物。
《新唐书》中有“每溽夏,西保贷勃,次对二山。山多草木鸟兽、然苦飞蚊、则巢居以避”的记载,意思是说大兴安岭山麓区域草木丰茂,作为狩猎对象的鸟兽在此大量生息。由此可以认定,生活在大兴安岭山麓区域森林草原地带的唐代室韦人,不仅有游牧活动,同时也进行狩猎和森林采集活动。
白桦是我国北方主要的阔叶树种之一,常与落叶松、山杨混交成林,最高可达20多米。白桦的再生能力很强,采伐或火烧后,在原有的树根上很快还会萌发生长。桦树皮的再生能力同桦树一样,剥完之后过两三年还会再长出来。桦树皮质地坚韧、防水性强、剥取简单,像皮革一样可以加工成各种生活用品。
呼伦贝尔是桦树皮文化较有代表性的地区。我国北方民族很早就认识到桦树皮的价值和作用,并利用它制作生产生活用品。《山海经·海外西经》记载:“肃慎之国在白民北,有树名雄常,先人代帝,於此取衣。”这里所说的“雄常”指的就是桦树。《山海经》成书于战国初年到西汉初年,因此,桦树皮文化文献最早可以追溯到战国时期。南北朝时期,南朝的齐国也用桦树皮制作箭囊,史料里有齐国的军队“著绛衣,桦皮装弓,两端骨弭”的记载。《隋书》和《北史》记载,南北朝时期,室韦人用桦树皮盖屋,说的是用桦树皮围起的圆锥形窝棚式建筑,这是人类最为原始的住屋形式,鄂伦春人、鄂温克人、赫哲人直到20世纪50年代仍然在使用。
“人们在生活中广泛使用桦树皮的原因一是受限于当时生产力的发展,二是桦树皮不仅简便易得、可再生,而且还有轻巧、柔韧、防水、耐腐烂等特点。”陈海玲说。
观点
弯弓如月映文明
□王岩
中华传统文化中有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其中“射”指的就是弓箭文化。中国弓箭文化有着悠久的历史和丰富的内容,可以追溯到旧石器时代晚期,远古先民利用粗树枝和绳索制作弓,用细木棍制成箭,用于狩猎和自卫。随着时代的演进,弓箭逐渐加入了各种材质的箭头,显示了技术的进步和文化的积累。
自周朝起,射箭不仅是一种军事技能,更发展出了文化和娱乐性的特点,形成了独特的“射礼”。射礼体现出儒家思想中关于人的全面发展和社会和谐的理念。射礼的目的包括以射御敌、以射选材、以射交流和以射育人,展现了中国古代社会的价值观和教育哲学。
我国是最早使用弓箭的国家,弓箭从生存工具到君子之争,将德行及修养与弓箭相融合。在中国古代北方草原地区游牧部落的生活中,弓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射箭是人们生活的一部分,因此在中原古籍中有“引弓之国”“俗善骑射”之类的记载。
《周礼》记载:“司弓矢,掌八矢之法”,告诉我们当时有专门管理弓箭分发的官员,掌管着8种箭的使用方法,不同的社会活动有与之匹配的不同种类的箭。
《史记・匈奴列传》在讲述匈奴兵器时指出:“其长兵则弓矢,短兵则刀铤。”匈奴以骑射为优势,主要武器是弓矢,赵武灵王学习推行“胡服骑射”,取长补短,促进了军事上的相互交流。
魏晋南北朝时期,拓跋鲜卑走出嘎仙洞“南迁大泽”,然后一路南下,开启了中国历史上的第一次规模盛大的民族大融合,把弓箭、射箭礼仪推向高潮。孝文帝说,国家虽然崇尚文章怀柔远方,修武安宁八方,但对于习武的方式还没结束。根据典籍所载,鲜卑人在骑马射箭之前,先进行讲武,将射箭习武与中原汉族的礼仪文化制度结合,讲武习射场面十分壮观。因此,古代诗词中既有 “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的从容,也有“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的声势。虽然现代射箭已经演变成为一项体育竞技,但它留给后人的意义和思考则是无穷的。(作者系呼伦贝尔博物院副研究馆员)
史话
弓影流光箭痕深
缠绕桦树皮的木弓与桦树皮缝制的箭囊是来自隋唐时期室韦的遗物,串联起人类文明史上弓箭的千年脉络。
早在旧石器时代晚期,原始人类便已懂得将尖锐石镞绑在木杆上捕杀猎物,这便是弓箭的雏形。内蒙古地区发现的史前岩画中,常出现手持弓箭的狩猎者形象,是先民熟练运用弓箭的印证。
室韦人使用的桦树皮木弓,正是对传统工艺的继承:以松木为弓胎,外层缠绕柔韧的桦树皮增强张力,这种“复合弓”的设计比单一材质更具弹性,射程可达数十米。同时期的桦树皮箭囊则采用折叠缝制工艺,既能防水又便于携带,体现出北方游牧部落对实用功能的追求。
弓箭,这一曾经的狩猎工具,逐渐演变为战争中的重要武器。在商周时期的甲骨文中,“射”的字形是人张弓搭箭,足见其军事地位。秦始皇兵马俑坑中,出土了保存完好的秦弩,青铜弩机的精密程度令现代人惊叹。发展到隋唐,弓箭成为骑兵标配。室韦的弓箭制作工艺将游牧文化与农耕文化巧妙融合,其中,木弓的轻便设计以及桦树皮的缠绕技术,可能是受到中原地区漆器工艺的启发。
弓箭更承载着深厚的文化内涵,《周礼》将“射礼”列为贵族六艺之一,射箭成为君子修身的象征。
从蛮荒走向文明,弓箭是人类突破体能极限的见证,它不仅是狩猎的工具,更是创造力的象征,当木弓被桦树皮缠绕包裹,当兽筋被绷紧成弓弦,人类便已有了在天地间射出探索未知的勇气,这或许就是缠绕桦树皮的木弓与桦树皮缝制的箭囊给我们的启示:文明的进步往往始于对简单材料的巧妙重构,人类对精准与力量的永恒追求,在时光中刻下永恒的印记。(马小江 供稿)
来源:内蒙古日报
编辑:胡梦莹
编审:赵宗杰
终审:刘畅
总监制:肇慧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