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黄臻楷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文艺学专业2023级硕士研究生
一
在很多人看来，小谷围岛的夜生活，像极了青春本身——喧闹中藏着静谧，烟火里裹着温情。
这座江心岛上，十所高校的灯火与四座村落的暮色交织，白日里是书声琅琅的大学城，入夜后却成了两种极致的分野：远离教学区的村庄大多早已沉入梦乡，教学区附近的夜市与零星的商业区，却像被点燃的星子，在黑暗中跃动起蓬勃的生机。
我总爱穿过校门口那条笔直的大路，钻进夜市的人潮里。这里的烟火气是市井的，却也是最熨帖人心的。阿叔的广式煎饺在铁板上嗞嗞作响，阿姨的土家酱香饼总被围得水泄不通，湘味牛肉粉摊前的长队里永远不缺熟面孔……但最让我惦念的，还是角落里的那辆小推车——卖蚝蛋烧的夫妻档。
二
蚝蛋烧是海鲜爱好者的心头好。细腻的蛋液在铁板上凝成金黄厚实的底，再铺上肥美的生蚝、鲜甜的大虾或扇贝，最后淋一勺蒜蓉酱料，添点红油辣子，咸香、辣味裹着海鲜的汁水在舌尖炸开，连指尖沾了油星都舍不得擦。
这家夫妻档的蚝蛋烧可谓“夜市一绝”，鲜美程度无出其右者。据老板娘说，他们家蚝蛋烧用的都是新鲜采购的生蚝、五谷鸡蛋以及自家特调的蒜蓉辣椒，不用隔夜油，没有添加剂。不新鲜的食材、伤身的添加剂，绝不会出现在他们的蚝蛋烧里。
而且，老板娘会在顾客的微信群里分享自己亲手打蛋液、剥鲜虾的实拍图，还经常主动给我们普及蚝蛋烧食材的营养知识。有时候进货的生蚝品相特别好，胖嘟嘟、水灵灵的，她还会在群里晒出来。
他们家的蚝蛋烧不仅物美，而且价廉，性价比绝对到位。十几元就能吃到蚝虾贝双拼或三拼，进微信群的客人还能再优惠几块钱。若是忘带钱或手机没电，也能先赊账，然后在微信群里转给他们。他们对顾客的信任可见一斑。
除了一顿饱餐，他们还会赠你满心熨帖。老板娘说话从容不迫，见谁都喊“宝贝”，问你“要不要来份尝尝”；老板话不多，手上动作却利落，总能把蛋皮煎得外焦里嫩。有回我正想吃夜宵，刷到他们的小红书种草帖，匆匆冒雨撑伞赶去捧场。
那之后，老板娘总在我光顾时往纸盒里多塞一个蚝蛋烧，嘴上念叨着：“读书辛苦，要多吃点补脑，阿姨送你一个。”她边说着，边问我学习情况和论文进度，夸我“将来定能成才”，仿佛我多吃两口，便真能替他们圆了未竟的学问梦。时间久了，他们甚至记住了我的口味——不加辣，多加蒜蓉。
对其他熟客或新客，他们也是用同等的热情，为我们身心带来正能量。一句句问候与寒暄，看似多余，实则很有必要。你当然可以说这是一种促进消费的服务方式，但谁又会抗拒这份善意呢？因此夫妻俩来夜市摆摊虽不久，已凭着优良品质和热情服务，在我们同学当中积累了口碑和人气。“蚝蛋烧叔叔”“蚝蛋烧阿姨”，这不仅是屏幕里的微信昵称，更是被同学们生动传颂的美称。
在岛上 AI制图
在常规问候和寒暄之外，老板娘偶尔还会在闲时和我聊天。
她跟我说，她有一个比我小几岁的儿子，不太擅长读书，去了职业技术学校。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开学当天，她儿子很有信心地跟他们说，读职高不丢人，在职高学好专业技能，出来就业同样有竞争力。
“他心态挺好的，有这样的心态做什么事都会成功。”我说。
“是啊，咱们也没想到，后来他代表学校去参加全国的技能比赛，还拿了奖牌和奖金，把我给欢喜得不得了。他还把奖牌带回家，挂在我们脖子上合影留念，哈哈哈……”
听到这里，我不禁竖起大拇指。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诚哉斯言。在她的话语中，我看到了两代人一以贯之的勤劳、踏实和精益求精。
三
有一个夜晚，阴云密布，大雨将至。我刚把文件交给导师签好字，从教学楼返回宿舍时，看到某个角落挤满了围观群众，就想插进去凑凑热闹。
低头一看，发现老板娘一个人蹲在地上，旁边是煎蛋炉、装海鲜的小冰箱、蛋液桶和各种佐料容器。她边动手煎蛋，边跟家人视频，还抽空跟顾客同学们说：“这里的够八个人吃，不够一打分量的阿姨待会再补，大家扫码付款就行……”
她话音刚落，我赶紧打招呼，问：“阿姨，发生了什么事？”原来，他们出摊的车不见了，同学们又等着出摊，他们就只好把设备和材料带来这里。她旁边已经渐渐排起一条长队，同学们自觉按先后顺序点单，还有同学主动搭把手，帮她装袋、收款。我这才发现，不知不觉，这档蚝蛋烧已经有这么多忠实老粉了，他们值得。
我也自觉跟在队伍后面等待。幸好没过多久，老板就找回了遗失的车，赶来支援。我们也舒了口气，开心地把一份份新鲜出炉的蚝蛋烧领回宿舍大快朵颐。
离岛返家的前一晚上，我特意又来到摊档前帮衬。老板娘知道我要走了，特意从铁板上挑了一只煎好的、个头出奇大的蚝蛋烧，铺上满满的蒜蓉，装进纸盒推给我，一脸“招牌笑容”地说：“这个学期谢谢你的光顾啦，这是阿姨送你的，我们下学期见。”
好友周君曾说，若人生轨迹如岛上的环路，离散的人终会在某处重逢。我想，小谷围的夜早已将答案烙进烟火里：那些被记住的口味、多赠的吃食、路灯下的寒暄，不正是生活最温柔的“交点”？
常言道，酒香不怕巷子深。我想说，在小谷围，蚝香不惧清夜长。
原文载于《羊城晚报》2025年5月12日A8版